普京和特朗普再谈俩小时，俄乌“30天临时停火”有变化

如今，这座城市几乎成为一片废墟。

去年8月，乌克兰出人意料攻入库尔斯克地区，随后占据了苏贾。这是俄乌冲突自2022年2月爆发以来，乌克兰军队首次攻入俄罗斯本土。苏贾则成为乌军在库尔斯克地区控制的最大定居点，被用作乌军在库尔斯克地区作战的主要后勤枢纽。

但在接近七个月的作战后，俄罗斯军队最终夺回了苏贾。当地时间3月16日，乌克兰武装力量总参谋部确认，乌克兰武装部队已从库尔斯克地区苏贾撤出。

被迫撤离的过程非常灾难性。多名在库尔斯克地区作战的乌克兰士兵在对英国广播公司（BBC）描述撤离前线的场景时说，在猛烈的炮火、无人机不断地袭击之下，乌军的撤离是“灾难性的”。“就像恐怖电影的场景。”一名士兵说。

对于乌克兰而言，撤离苏贾的灾难性不仅体现在战场上，也体现在战场外。战场之外，由美国发起的新一轮俄乌停火谈判仍在持续，但谈判主要集中在美俄之间，关键当事人乌克兰以及重要相关方欧洲都被排除在外。乌克兰原本希望将库尔斯克作为重要谈判筹码，如今，这个筹码正在从乌克兰手中溜走。

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俄罗斯中亚研究中心副研究员马斌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面对美俄的积极互动，乌克兰目前略显被动，但也很难独自扭转这一局面，“在重重压力之下，乌克兰不管是否同意，都被迫拉到了谈判桌上。”

过去一段时间内，乌克兰的处境非常不妙。随着特朗普政府在俄乌冲突上的立场和态度出现转变，乌克兰面临的压力骤然增加。

特朗普本人多次质疑泽连斯基总统任期的合法性，甚至暗指俄乌冲突延宕归咎于乌克兰。特朗普政府内，包括副总统万斯、国防部长赫格塞斯等人在内，也多次表态让乌克兰加入北约“不太可能”，恢复乌克兰2014年之前的边界“不现实”。

泽连斯基本来手握另一筹码——乌克兰丰富的矿产资源，希望借此换取美方对乌克兰的安全保障。然而，美方提出的矿产协议中关于乌克兰安全保障的内容寥寥。即使如此，2月28日，泽连斯基仍然来到白宫，希望与特朗普签署协议并争取更多的安全保障。

谁知一场激烈、史无前例的争吵后，泽连斯基提前离开了白宫。双方原计划在会晤后召开联合记者会并签署矿产协议，但联合记者会被取消，协议也未能签署。此后，虽然泽连斯基希望缓和和特朗普的关系，但特朗普认为泽连斯基“没有准备好停火”。

当地时间3月3日，特朗普下令暂停所有对乌军事援助，给了乌克兰一顿暴击。过去三年间，乌克兰在战场上严重依赖美国和欧洲国家的军事援助，其中美国的援助占到了近三分之二。

重重压力之下，泽连斯基几乎已无牌可出。当地时间3月4日，泽连斯基表示，他对此前在白宫与特朗普的会晤没有取得成果感到遗憾。他说，乌克兰已做好准备“在特朗普的领导下”实现和平。对于美乌矿产协议，泽连斯基说乌方愿在任何时间签署这份协议。

妥协“换”来了会谈。3月11日，一场持续近9个小时的会谈后，美乌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声明称，乌克兰愿意接受美国提议，立即实施为期30天的临时停火，经双方同意可延长停火期限，但须经俄罗斯接受并同时实施。与此同时，美方立即解除情报共享暂停的状态，并为乌方提供安全援助。

泽连斯基在会谈后表示，这次会谈“良好且富有建设性”，并表示如果俄方同意，停火将立即生效。

外界大都认为，乌方接受美方提出的“30天临时停火”提议，是不得不屈服于美方压力。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乌克兰研究室主任赵会荣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在白宫争吵后，处于弱势地位的乌克兰急于修复和美国的关系，在这种压力下，乌方不得不接受美方提出的临时停火协议。

“所谓的‘30天临时停火’，对于泽连斯基来说也是一种妥协。”赵会荣分析指出，泽连斯基以往的立场是先有安全保障、再有停火谈判，但他又必须保持美欧对乌克兰的支持和援助，因此在特朗普政府政策立场大转弯的时刻，他不得不作出妥协，接受美方提出的临时停火提议。

不过，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临时停火对乌克兰来说也算是一个喘息的机会。赵会荣说，目前战场上乌克兰的困境比以往更加显著，如果能够有一个30天的停火，乌方可以借机调整，争取西方特别是欧洲给予乌克兰更多援助，从而改善目前战场上的不利处境。

除此之外，赵会荣指出，泽连斯基先同意了“30天临时停火”，相当于把“球”踢给了俄罗斯。“俄罗斯目前在战场上优势显著，此时让俄罗斯接受临时停火是比较困难的。尤其是俄方也希望改善与美国的关系。”赵会荣说，“如果俄罗斯同意，那么乌克兰得以喘息；如果俄罗斯不同意，那也是俄美之间的矛盾。”

泽连斯基近日也多次强调这一点。3月15日，泽连斯基在乌克兰首都基辅举行的记者会上表示，乌方愿意接受美国提出的30天“无条件”停火协议，如果俄方拒绝，那将不是拒绝乌克兰而是拒绝特朗普。他还指责普京试图拖延停火谈判，以继续这场战争。

“球”到了俄罗斯一方。

普京“高举轻放”

俄罗斯接住了这个“球”，但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3月18日，普京和特朗普进行了通话。根据克里姆林宫发布的消息，普京重申了坚持通过和平方式解决冲突的原则立场，并表示愿与美国伙伴一起仔细研究解决冲突的可能途径。该调解方案应该是全面、可持续和长期的，必须考虑到消除危机根源的绝对必要性，以及俄罗斯在安全领域的合法利益。

针对美方提出的30天停火提议，俄方强调若干关键条件，包括需对全线停火实施有效监督，必须停止乌克兰境内的强制动员及武装部队重新武装等。俄方认为，防止冲突升级和推进政治外交解决的关键前提是，须完全停止对乌克兰的外国军事援助和情报支持。但特朗普没有同意这一点。

但双方也达成了一系列共识。据新华社报道，会谈中，特朗普提议俄乌双方相互承诺30天内不攻击能源基础设施目标。普京对此倡议作出积极回应，并已立即向俄军下达相关指令。最新报道显示，泽连斯基也同意了这一提议，但表示如果俄罗斯打击乌克兰的能源设施，乌方会做出回应。

此外，普京对特朗普提出的黑海航运安全倡议作出了建设性回应，双方商定启动谈判细化具体条款。两国领导人还重申，将继续努力以双边方式实现乌克兰问题的解决。为此，两国将成立专家小组。

赵会荣认为，此次俄美领导人通话达成的结果并不令人意外。她说，在经过前期双方官员的多轮接触后，双方对于对方的诉求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所以表达出相互接近的一些态度，也都作出了一定程度的让步，使得谈判可以继续推进下去。

马斌则认为，俄罗斯接受美国斡旋，同意30天有条件停火，一方面有利于维持美俄关系恢复势头，另一方面也为按自己思路处理俄乌问题留有空间。

事实上，对于美国和乌克兰此前的“临时停火30天”声明，普京属于“高拿轻放”。在3月13日和到访的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举行的联合新闻发布会上，普京表示，俄罗斯同意停火建议，但停火必须以实现乌克兰和俄罗斯长期和平为目标，并解决冲突的根源问题。

他还发出一系列“灵魂发问”：谁会发出停火的命令？谁对发出这种命令负责？如何在俄乌近两千公里的接触线上建立有效的停火监督和核查机制？如何防止乌克兰利用停火期进行动员、训练或接收武器？如果停火，进入俄罗斯境内的乌军是毫发无伤撤退还是就地放下武器投降？……他表示，停火的建议是正确的，他愿意与美国及其他相关方进一步讨论停火提议，并可能与特朗普直接交流。

“乌克兰和美国此前提出30天临时停火，其实给俄方制造了一个棘手的难题。但普京对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赵会荣指出，普京对这个问题的表态是积极且温和的，他没有直接拒绝特朗普提出的停火提议，同时巧妙地提出了很多细节性的问题，相当于把“球”又踢回乌克兰一方。

俄罗斯方面对于和平谈判的要求一直没有变动。据塔斯社报道，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格鲁什科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俄方将坚持要求提供安全保障，以便签署和平协议，这些保障包括乌克兰的中立地位以及北约拒绝接纳乌克兰为成员国。

俄总统助理乌沙科夫此前则表示，有关乌克兰问题的30天停火提议只是为目前处于困境的乌克兰军队提供喘息机会。在俄军正在各个方向推进的情况下，提出停火提议，可以将其视为某种为乌克兰军方争取时间从而进行重新武装和重新部署的手段。

在战场上，俄罗斯的优势正在扩大。虽然乌克兰方面表示，库尔斯克地区的战斗还在继续，但据塔斯社18日报道，俄罗斯联邦武装部队政治总局副局长阿普蒂·阿劳迪诺夫中将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库尔斯克地区“几乎所有领土”都已被夺回。

路透社16日报道也指出，随着过去几周俄罗斯在库尔斯克展开闪电反击战，乌克兰在库尔斯克控制的地区从去年自称的1368平方公里，缩减到了如今的大约110平方公里。目前，乌军在许多地区都已撤至边境线处。

不过，据央视新闻19日报道，泽连斯基表示，乌克兰军队仍驻扎在库尔斯克地区。他还表示，希望特朗普能意识到，俄罗斯计划在扎波罗热、乌克兰东部、哈尔科夫和苏梅方向发动进攻行动，以最大限度地向乌克兰施压，然后以强势姿态提出最后通牒。

虽然如此，赵会荣认为，俄方也有推动停火的意愿。她指出，俄罗斯虽然在战场上占据相对优势，尤其是近期在库尔斯克发起了闪电战，但考虑到三年冲突对俄罗斯的国际处境、国内经济民生甚至政权稳定性的影响，俄方也希望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尤其是，如果俄方继续强行推进冲突，对战争做出更多投入的话，可能会错过当前与美国改善关系的契机。”赵会荣说，权衡之下，俄方也不排斥和美方“做交易”。但俄罗斯也会尽可能地去实现其提出的目标，包括乌克兰非军事化、“去纳粹化”以及承认“地面上”的现实状况等，寻找一个更好的利益平衡点和美方展开谈判。

当地时间2025年3月17日，美国华盛顿，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结束会议后返回白宫。图源ic

特朗普的“算盘”

对于上台后第二次和普京通话达成的结果，特朗普显然表示满意。

通话结束后，他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此次通话“非常好且富有成效。”他说，“我们同意立即在能源和基础设施问题上停火，同时在迅速努力实现全面停火并最终结束这场可怕战争问题上达成了谅解。”

白宫将此称为达成永久和平协议的第一步。声明称，两位领导人一致认为，实现和平将从能源和基础设施停火开始，以及就实施黑海海上停火、全面停火和永久和平进行技术谈判。

外界认为，特朗普积极推动俄乌停火，有着自己的“算盘”。在此事上，特朗普急于拿出一项“成果”，以证明自己实现了竞选的承诺。

早在竞选期间，特朗普就多次扬言，若其当选，将在“24小时内”结束俄乌冲突。后来，他的时间表一推再推，措辞从“24小时”变为“很快”，后来还提出过“复活节（4月20日）前”“六个月内”让俄乌停火等说辞。

在3月16日播出的一档节目中，特朗普解释称，竞选期间关于“一天之内结束俄乌战争”的说法“带有一点讽刺意味。”他说，“我真正的意思是，我希望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我想我会成功的。”

在赵会荣看来，美方提出30天临时停火提议，是想要快速取得一个结果，以此表明特朗普先前向选民允诺会快速结束俄乌战争做出了成绩。目前，虽然双方只达成了停止攻击能源和基础设施的共识，但这也为未来进一步谈判以达成全面停火保留了可能性。

“可以看到，近期美俄之间的互动非常频繁，从这种高频度的接触中来看，美俄双方都有着很强的意愿要实现停火。”赵会荣说，只不过，双方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实现停火，还有很多分歧需要弥合。未来双方将不断试探对方要价，调整自身立场，从而推动实现停火。

马斌也认为，此次特朗普和普京通话中达成了俄乌30天有条件停火共识，实际上让俄乌问题解决迈出了关键一步。“虽然离全面停火尚有很远距离，但这为各方进一步谈判停火提供了契机。同时也能看到，美俄在停火方面的表态更加趋近，这能为后续启动谈判提供基础。”马斌表示。

但未来的谈判必然无法一帆风顺。马斌指出，在领土问题、乌东地区地位问题、战后责任等问题上，各方的分歧仍然巨大，这些或许很难在谈判中解决。

在领土问题上，俄方希望基于“当前的现实”开展谈判，但乌方在领土问题上仍不愿妥协。泽连斯基3月15日在记者会上强调，乌俄两国停火的“第一步”不应与领土问题联系在一起。他说，领土问题“复杂”，应当留到日后“在谈判桌上”解决。他同时表示，乌克兰不会承认被占领土属于俄罗斯。

然而，美方的表态有所不同。在3月16日播出的采访中，被问及美国是否会接受一项允许俄罗斯保留其控制的乌克兰东部地区领土的和平协议时，美国国家安全顾问迈克·沃尔兹回答说：“我们要把每个俄罗斯人都赶出乌克兰的土地吗？”他强调，和谈必须以“现实”为基础。

沃尔兹此前还表示，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可能性“极小”，且乌克兰可能需要在领土问题上作出让步以换取未来的安全保障。早在2月份，美国国防部长赫格塞斯也曾表示，恢复乌克兰2014年之前的边界是“不现实的”，让乌克兰加入北约也不太可能。

赵会荣认为，预计在半年至一年内，各方会进行真正的停火谈判，随后将冲突冻结，这也是美方现在的一个目标。“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彻底结束这场冲突，俄乌在领土等一系列问题上要达成妥协非常困难……”赵会荣说，“冲突冻结后，俄乌领土上的分歧预计也不会解决，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对抗关系也很难改变。”

但推动改善俄美之间的关系，似乎已成为双方共识。3月18日，白宫在声明中表示，特朗普和普京在通话中谈到了俄乌冲突中和平与停火的必要性，且都同意这场冲突需要以持久和平的方式结束。双方还强调，需要改善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双边关系，这在未来将带来巨大的好处。俄方声明还提到，特朗普支持普京有关在美国和俄罗斯组织两国冰球运动员比赛的想法。

对此，马斌表示，特朗普上台后推动俄乌和谈，一直都有两条线。一条是压迫拉拢俄乌尽快接触、启动谈判，最终实现停火。即使是短期的停火或者有条件的停火，特朗普也会将其作为一个成果来宣扬。另一条线实际上就是推动恢复美俄关系。

“可以看到，美俄几次谈判中，包括两国领导人通话中，双边关系都是重要议程。因为在特朗普政府的政策中，美俄关系的重要性更高，或者至少和乌克兰问题同等重要。”马斌说，“因此，这两条线有时候是交叉进行的。在特朗普的逻辑里，美俄不恢复沟通，也就没有办法推动俄乌问题的解决。”

在两国领导人通话结束后不久，威特科夫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就表示，美国与俄罗斯就乌克兰问题的会谈将于3月23日在沙特吉达举行。在这次会谈中，美俄双方是否能够达成新的突破，目前还很难说。但马斌认为，谈判即使启动，也不会是线性发展，未来各种难题还将不断涌现，要实现全面的和平仍然阻碍重重。

新京报记者 谢莲

编辑 陈晓舒

校对 杨利